鲁尘

15.念旧情的代价

每每梦回,孟华荣都不能理解自己的举动。光是想到当时的场景,她就后怕地头皮发紧。

她并不想死。

可是,她扣下了扳机……

她悔得肠子都青了!

连她自己都难以释怀,更何况是大哥?

车队停下修整时,孟华荣深深吸口气,向前方正与华彦说话的大哥走过去。

——那件事之后,她还没有好好向大哥认错!

三步远,站定。

孟华荣刚要开口,就见孟华辰平静地看着她,很随意地道:“司机你带上,再派辆车跟着。我给陈司令带了些聿苏特产,回了沪城你送过去。”

大哥堪称温柔的语气让孟华荣无所适从,她支支吾吾半天,才吐出一句清楚的话:“大哥,我想……回家。”

孟华彦在一旁不敢插话,也紧张地等着大哥的回答。

大哥并没有犹豫:“回沪城去!”

没有训斥,没有动手。

孟华荣觉得心咕咚掉了下去,空空的,她没敢反驳,鼓起勇气接着道:“大哥,我,我错了!以后,不敢了!”

“随便!”大哥扔给她两个字就上车了。

 

回去的路很顺利,有司机开车,孟华荣有很多时间胡思乱想。

她是期待大哥的谅解,但是,内心深处,始终还有一丝不甘。

她努力告诉自己:“是我错了,我不该寻死!我当时肯定是疯了!”

她又为自己开脱:“可是,是因为大哥冤枉我,又打我打得那么狠!”

她又觉得这样想不对:“可是,大哥那样想也没有错!毕竟,我以前……是真的要……离家出走的!”

华荣不由低下头去,神色黯然。

以前,她骄纵任性,又活泼开朗,是兰江最幸福、最耀眼的小姑娘!考试从来都是第一名,还会弹琴,会画画,会打球,会插花……

从小到大,大哥都很疼她,做什么都由着她。

她以为大哥会一直这么疼她,等到她嫁人生子了,大哥也一样会像疼二姐一样疼她!

但是,她错了!

连硕青走后,她被拖回家里,第一次被家法重责,奄奄一息之际,二姐赶来救下了她,看着她时又伤心又生气,说她怎么能背叛大哥、背叛家族?

是啊,她当时选的,是大哥的对立面,她背叛了亲人和家族。

而她现在选的,是爱人的对立面,她又背叛了爱情和理想。

华荣想,她还剩下些什么呢?

 

给陈司令送了礼物,又听了一堆道理,华荣一身疲惫地回了公寓。

长途奔波,华荣手臂的伤又加重了,干脆告了假卧床静养。

叶林、秦忠驰等军校同学时不时来探望,她的养伤生活倒也热闹非凡。

一日,叶林又来看她,华荣歪着头轻抬下巴,一副嫌弃的表情:“你就是这么混日子的?怪不得被打发到作战部!”

叶林把一堆补品扔到茶几上,长舒一口气窝到沙发里:“别提了,不知道上面又搞什么,我这几天忙得团团转!”

孟华荣嗤笑一声,给他倒了咖啡:“嗯,忙着溜号呢!”

叶林坐正,十分不满:“兄弟我可是代你受过,你这么说可不地道啊!”

孟华荣笑得直抖,强拉下嘴角故作严肃地点头:“嗯,都是我的错!过几天我给叶大少摆酒赔礼!”

叶林开心了,随即皱眉道:“你那几块大洋能请我吃什么?”

孟华荣镇定地道:“水煎包还是吃得起的!”

叶林又窝回沙发里,微闭了眼睛听着留声机里咿咿呀呀的女声,十分享受。

孟华荣喝着茶,有一搭没一搭跟叶林闲聊,突然,门铃响起,叶林一下子坐起来,瞪着华荣道:“除了我们,你这里还有谁来?”

孟华荣瞧着他有些不满又有些紧张的样子,轻笑道:“我怎么知道?不过,总归不是来抓你的!”

 

打开门,华荣愣住了。

连硕青与一个女大学生并排站在门口。

“阿荣!”连硕青满脸忐忑,语气中带了哀求,“求你帮帮忙!”

孟华荣心里咯噔一下,略一沉吟,侧身将二人让了进来。

进了客厅,叶林蹭的站起来,指着连硕青骂道:“妈的,你来干什么?”

孟华荣并不奇怪叶林会认识连硕青,她曾经拜托叶林打听连硕青的消息,叶林也因此被“发配”到作战部。

孟华荣轻飘飘看他一眼,叶林登时哑火,气呼呼坐下。

“说吧,什么事?”请两人坐下,华荣淡淡问道。

连硕青看看叶林,脸上一阵发青,颇有些艰难地问道:“这位,是你的……?”

华荣听明白了他的意思,没有回答,只是看了一眼那个女大学生。

十七八岁的年纪,齐耳短发,鹅蛋脸,杏眼樱口,但是脸色苍白,似乎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。

华荣想,是个大美人。

叶林翘着二郎腿,懒洋洋开口:“老子是谁轮得到你问?好马不吃回头草,阿荣懒得理你,你就断了这念想吧!”

连硕青脸上憋得通红,想发怒又忍住了,认真地对华荣道:“我们单独说?”

叶林那叫一个气,还没发作,就听华荣道:“不必,阿林不是外人,你有话就说!”

听到这么亲密的称呼,连硕青一阵失落,他随即打起精神,道:“好!”指了指女大学生,继续道,“这位是沪城师范的学生,黄兰兰,因为前几天的请愿,现在街上贴了她的通缉令,我想,能不能……请你……”

连硕青停了下来,满脸期望地看着孟华荣。

 

孟华荣明白连硕青的意思,无非是请她帮忙把这个黄兰兰送走,但她没说话,只是静静看着连硕青。

连硕青额上渗出汗珠,只能继续道:“能不能请你帮忙……送她……出城?”

叶林一下子就怒了:“姓连的,你还嫌害得阿荣不够惨?”

“阿林!”孟华荣打断他,起身倒了两杯咖啡给连硕青和黄兰兰,自己端起面前的茶轻啜两口,开口道,“我自己,没有这个能力。”

连硕青满脸失望,黄兰兰抿唇啜泣起来。

叶林冷冷道:“连硕青,阿荣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!当初……”

为了连硕青,孟华荣见恶于大哥,动辄得咎,身上的骨头都不知道断过几根!孟华荣曾拜托叶林查连硕青的消息,又认识孟华彦,对她的事情知道的也多,见连硕青面露不满,当下就气不打一处来,想跟连硕青掰扯掰扯。

难得见叶林这么正经地讲话,孟华荣心里很感动,她打断叶林,淡淡道:“阿林,时间不早了,快去做事吧!”

叶林迎着孟华荣坚定的目光,无奈地咽下了要说的话,指了指那两个人道:“你可别又给自己招麻烦啊!”

孟华荣轻笑,送他出门。

 

连硕青眼神复杂地看着她,垂下目光叹口气,随即抬眼道:“阿荣,我实在没办法了!警察局那帮人查得紧,有好几个学生已经被抓走了,你知道的,一旦被抓进去,想出来可就难了!”

孟华荣点点头:“那次请愿我听说了,你们是有点冒失!”

黄兰兰抹了把眼泪,反驳道:“革命就是要流血牺牲,我们没错!”

孟华荣道:“既然没错,你跑什么?”

黄兰兰哑然,她也知道是自己有求于人,当下便低头不说话了。

连硕青暗暗叹口气,道:“这次的事情,是我领导不力,所以要尽量挽救。阿荣,我只能找你了。”

孟华荣心中十分苦涩,低声道:“硕青,不要再逼我了!”

连硕青已经与家庭决裂,也一直认为家庭是阻碍孟华荣进步的枷锁。

刚回燕城时,华菲菲转交了华荣寄给他的钱,他就知道华荣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,到了沪城稳定下来,连硕青思考再三,往兰江军部寄了信。

他想赌一把,要么孟华辰一气之下将华荣逐出家门,要么孟华荣受不了残酷家法再次背叛家族!

可他没有想到,孟华荣的确被赶出来了,可她却斩钉截铁地要与自己断绝关系。

他很失望,也很伤心,虽然放不下两个人的感情,但还是很快就收拾了情绪,投入自己热爱的事业!这次请愿转变为械斗,几十名学生受伤,多名学生领袖被捕,他想尽办法送出去了几个人,但如今全城戒严,黄兰兰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路子出城了。

他想到了孟华荣。

查到孟华荣的住处并不难,他觉得,说服孟华荣也不难,甚至,如果顺利的话,也许,孟华荣还会重新回到他们的行列。

可是,孟华荣看透了他的心思,那句“不要再逼我了”说出,连硕青看到了孟华荣的脆弱和无奈,却没有看到埋怨和恼怒!

连硕青觉得羞惭!

虽然他认为自己是在帮助华荣做出正确选择,但是,伤害了华荣也是真的。

 

孟华荣最终还是答应了连硕青,黄兰兰坐着秦忠驰的车离开了沪城。

第二天,叶林和秦忠驰在孟华荣的公寓里喝了整晚酒,天快亮时,秦忠驰饮尽杯中酒,气得踢了叶林一脚:“你可真行,她让你走你就走?你不知道阿荣心软吗?”

孟华荣缩在沙发里,怔忡出神,喃喃开口,似乎是在说服自己:“我总不能眼睁睁地,看着一个年轻姑娘送命吧?”

秦忠驰叹口气:“沪城这边好说,但孟司令那边,你怎么解释?”

孟华荣摇头,她没法解释。

她以为大哥真的不管她了,可送走黄兰兰当天,她接到了华彦的电话。电话里,华彦气急败坏地骂她:“你是失心疯了还是活腻了?”

她便知道,大哥一直派人监视她,或者,大哥是为了保护她?

华彦都气成这样,大哥就更不用说了。

叶林和秦忠驰也得到了消息,却无计可施,只能陪她喝酒消愁。

 

孟华辰进门的时候,三人还在沙发上昏睡,叶林反倒是最早清醒的那个,见是孟华辰,立刻踢了身边的秦忠驰一脚,立正敬礼:“见过孟司令!”

声音很大,秦忠驰也慌忙爬起来立正敬礼。

只有孟华荣迷迷蒙蒙睁开眼,似乎不确定眼前的场景是现实还是梦境,但眼睛顺着二人的目光看到孟华辰时,立刻反射般弹起,也立正敬礼。

秦忠驰先挨了两记耳光,脸上火辣辣的,他也不敢摸,将头摆正,张肩拔背站得笔直。

然后是叶林,被孟华辰一脚踹出几米远,他顾不得疼,爬起来站好。

孟华辰来到孟华荣跟前,慢悠悠摘了手套,在手心甩了几下,冷冷道:“你还真是……死性不改!”

大哥的目光冷得像冰,不仅立刻让房间温度骤降,也让孟华荣手脚冰凉,她不敢说话,更不敢站着,顶着大哥强大的威吓力,屈膝跪下。

叶林和秦忠驰胆战心惊,眼睁睁看着孟华辰一脚一脚踢在孟华荣身上。

沉重的军靴发出的钝响令人心惊,孟华荣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,不断被踢出去,再不断爬回来艰难地跪直。

他们想走,可孟华辰一眼瞥过来,两个人就像定住了似的,一动都不敢再动。

 

孟华荣吐了血。

孟华辰等她再跪好,扔了手套,伸手。副官上前,递上折叠好的皮带。

孟华荣已经疼得一身冷汗,眼前一阵阵发黑。她定了定神,眼神接触到皮带时,瞳孔瑟缩一下,微闭了眼等着疼痛上身。

然而,一片寂静,华荣不明所以,抬头看向大哥。

孟华辰唇边噙着一丝冷笑,残忍地看着她。

华荣大骇!

大哥的副官、亲卫都在,叶林和秦忠驰也在旁边,难道,大哥竟要她在这种情况下褪衣吗?

华荣哀求地看着大哥,然而,孟华辰只是轻轻甩了甩皮带。

华荣豁出去了,伏身跪地撑好,摆出受罚的姿势。

孟华辰骤然变脸,扔了皮带,喝道:“拖出去!”

孟华荣惊愕地抬头看着大哥!

但是,她没法反抗,被人架出去,面朝大街被押跪在地。

唇边一抹鲜血没有擦掉,脸上还有被踢倒时的擦伤,身上到处是鞋印。

刚出门时,孟华荣惨白的脸就一下子涨得通红!

她不敢缩起身体,卫兵的手甫一离开,她就强打起精神跪得笔直,牙齿紧紧咬在一起,目光垂下望着地砖,强忍着疼痛,顶着一身狼狈和满腔羞耻,直直撞上了众多的好奇目光,还有越来越响亮的窃窃私语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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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段时间,我就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河蚌,被撬开了壳示众,除了满身伤痛,只有一团团裹着细沙的腐肉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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