鲁尘

15.玄开的地狱

玄扶云突破成仙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,成仙后并未接到天界召唤,便将精力都放在了唯一的师弟玄白野身上,用了百年时间,玄白野突破九重境界,大业圆满指日可待,玄扶云才放心地下山游历积攒功德。

玄白野见师兄整日不在山上,天门事物又自有章程,便也下凡游历去了。

——缘分就是这么猝不及防!

玄门修士与魔族贵女在凡间相遇,眼神碰撞之间,爱情的火苗越烧越旺,让他们暂时摒弃了人魔偏见,亲亲热热地做起了凡间夫妻。

遗憾的是,无论是哪一种感情,男子总是清醒地比较快。在东域海棠欢欢喜喜孕育着两个人的孩儿时,玄白野意识到了人魔殊途,想起了天门九十九条门规,想起了师尊的谆谆教导,更想起了掌门师兄的冰冷面孔和沉重的鞭子。

他怕了!

但是,看着东域海棠如花的面容和渐渐隆起的小腹,玄白野又觉得他可以坚持一下。

可笑的是,玄扶云只用了一个耳光和一句“跟我回去”,便令玄白野的坚持土崩瓦解。

东域海棠并没有纠缠。她眼中含泪,默默看着玄白野从惧怕到悔恨,再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追随玄扶云而去,就像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似的。

一年后,东域海棠打碎九阶山结界来到天门,将玄开交给了玄扶云。

 

玄棠已经知道东域海棠的身份了。她是东域的魔族上阶。

魔族生来便无寿数限制,人人修炼,只分上、中、下三阶。东域魔族世代居住在天界东涯,与神族、仙族比邻而居,东域海棠修为高深,担任桃源城的城主,是魔族身份尊贵的上阶。

玄棠看着小心帮儿子拭去汗珠的东域海棠,问道:“师叔对大师兄不好,你为什么要把大师兄交给师叔?”

东域海棠苦笑道:“玄开身上有人族血脉,无法跟我回去,不能入门修炼魔族法术。我不希望他做个平庸的凡人,只能……将他送给他的父亲。谁知道,……”

三界之中,人族是最多的,但也是最弱的。这些玄棠都学过。她看看沉默的东域海棠,喃喃道:“我想当凡人。”

长生不死是好,飞升成仙变成仙族更好。可是,修炼很累,修炼还很痛!她想做“平庸的凡人”,想做回凡间的米汤,不想做天门的玄棠。

东域海棠更沉默了。

一片寂静之中,玄棠的小心脏突突跳了起来,她想起了方才山下宅院中发生的事情。

 

玄开伤得太重,东域海棠要将他带走疗伤,玄白野横剑相拦:“东域海棠,玄开身为天门弟子,前途不可限量,你竟要毁了他吗?”

东域海棠冷笑道:“是谁要毁了他?玄白野,你有什么脸面说出这种话的?

“我堂堂魔族上阶,任一方城主,居然眼瞎心盲,将我好好的儿子送到天门受苦!

“我将儿子交给你,不图你对他细心呵护,只要平常对待,我便满足了。可是,你,你是怎么对他的?”

见玄白野毫无内疚之意,反而横眉立眼、一脸鄙视,东域海棠更是怒了:“玄开追踪一只虎妖来到魔境,我认出了他,帮他收了虎妖。他重伤昏迷,我探查之下才发现,他全身是伤!一个七重境界的修士,居然带着一身伤来降妖!这些伤是怎么来的?玄白野,你说啊!”

玄白野不言,左臂向后用力一甩,迅雷似的一鞭落在玄开身上。可惜玄开已气息微弱,除了身体微弹一下,半点声音都没有。

玄白野将剑又递出寸许,狠狠地道:“这个畜生,果然与你相认了!怪不得,怪不得!他竟敢求我放他下山!哼,畜生!”

被玄白野那一鞭扫了一下,玄棠痛得跌坐在地,听着师叔咬牙切齿,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,她又惊又怕,小心翼翼地爬到大师兄身边,徒劳地将灵力注入大师兄的灵脉。

 

东域海棠看着有些疯癫的玄白野,下颌微抬,强忍着心酸,咬牙道:“若不是你冷酷至极,玄开怎么会想到离开?”

她放缓了语速,继续道:“我曾苦苦求他留下,不希望他回去受罪。他却说,师叔是因魔气入体伤了灵脉,以致修行艰难,所以脾气才大了些,他受得住。又说师尊对他恩重如山,他不能背叛师门。就算知道了你是他的父亲,他对你,也不曾有半点埋怨,反而说你是望子成龙……急切了些而已!”

玄白野眉头跳动几下,忽又想起旧事,冷笑道:“你们魔族女子,惯常巧语骗人!若不是你明着示好暗中偷袭,我又怎么会被魔气所伤?”

东域海棠目露不屑,冷哼一声道:“此事我已解释过,你既不信我,又何必在这里讨伐?”她决心已下,冷冷道,“今日我要带走玄开,你让是不让?”

让自然是不会让的,可惜,玄白野忽略了小小年纪的玄棠。

在东域海棠持刀与玄白野对打之时,玄棠接住了东域海棠扔过来的长绳,飞快地将自己与玄开绑在一起,东域海棠虚晃一招,退出十步之外。玄白野立刻挥剑劈向长绳,却发现东域海棠又站在他面前,凛冽的目光令玄白野心头一跳。只这一瞬的功夫,真正的东域海棠已带着玄开、玄棠离开了。

——幻术!天门的幻术!

太阳穴处跳得生疼,玄白野大叫道:“东域海棠!”长剑落地,他面色惨白,眼中情绪复杂。——一百年了,他仍然败在了东域海棠这个魔族女子的手上!

 

玄开灵脉受损,命在旦夕。而东域海棠修炼的是魔功,与天门道法不相容。因此,她每日只将天上地下最珍贵的药材给玄开服下,再帮着玄棠护法,让玄棠一寸寸帮着玄开修复灵脉。

也幸好玄棠是三重境界,又有东域海棠提供的天材地宝,灵力恢复很快,加上玄开七重境界之身,三日后玄开便清醒过来。

“母亲”二字出口,东域海棠哭红了眼。

十日之后,在玄棠的帮助下,灵脉接续完毕,玄开总算可以运转灵力为自己疗伤。

听玄棠讲了自己昏迷后的事情,玄开表情没有什么变化,只是看着玄棠的目光中藏着深深的忧虑:“这次回去,恐怕,我护不了你。”

玄棠也害怕,怕得要死,可她不想让大师兄担心:“大师兄,我不怕的!你不打我就行!”

第一年,玄棠挨的打多是拜大师兄所赐,玄开心里也清楚,微笑道:“还是打得轻了,不然,你怎么敢的?”

玄棠也不知道。

她在师叔面前,帮着一个魔族女子拐走了师叔的儿子、自己的大师兄。做的时候很痛快,可做完了,恐惧一丝丝升起,未知的惩罚会有多重,她一想就会吓得哆嗦。

而玄开,他时时发呆,不敢睡下。因为每每睡着,这几个月地狱般的生活便会在梦里再经历一遍。

 

他本该称为“父亲”的师叔,在他满百岁之日,像发了疯一般,所有能在知行阁找到的工具都被打断在他身上。皮开肉绽,筋骨断裂,脏腑破碎,除了一身灵脉,他身上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,耳中,还不断盘旋着师叔对自己的训斥。结束后,他伏在满地碎钉上,昏迷了整整两日,醒来后才一点点将身体修复好。谁知,他刚能走出知行阁,师叔又带着雷鞭出现了……

日复一日,循环不断。

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下去!

终于,精神崩溃之下,他请求师叔断了他的灵脉,师叔自然拒绝了,他又绝望地请求师叔放自己离开九阶山,谁知这句话触了师叔的逆鳞,他被带下山去,也从此陷入了地狱。

高高在上的师叔——他的亲生父亲——封了他的灵脉,将他扔到贩奴场,让他做了最下等的奴隶,尝尽饥寒交迫,被一众长官活活打死;又把他扔到最黑暗的男妓楼,被惨无人道地蹂躏折磨……

各种各样痛苦残忍的惩罚落在他身上,他经历了无数次惨死,又无数次活着跪在师叔面前。

从卑微的请求,到歇斯底里的挣扎,再到逆来顺受的服从,玄开的心慢慢地冷透了。

什么修仙,什么规矩,他突然觉得毫无意义。

而漫长的受罚结束回山后,玄开听到玄棠惊喜地说:“大师兄,你可回来了!”

他本已冷透的心竟有了丝丝暖意。看到玄棠僵硬地交来功课,充满畏惧地等着他降责,他第一次理解了玄棠想要做凡人的感受,摆手让她走了。

玄棠啊,还是一个孩子!

他开始给玄棠买吃的,看着玄棠吃得开心,被各种伤痛折磨的他竟也感到了满足!

他想,他还是能坚持下去的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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